vip章

煙戚回來時, 他們住的院子被重重衛兵圍住，許多村民都在旁邊看熱鬧，她站在幾十米遠的地方, 停住腳步。

將她送進宮當細作，當然有獨特的傳遞消息法子。她騙了他, 跟隨牛車出發時，到了鎮上，她找到了王府的產業, 傳了信出去。

煙戚沒有忘記進宮是要做什麽的。

但當傳信回來，他們住的草屋就被護住了, 她才剛傳出消息，不會這麽快就有人來, 那大概便是宮中的人找過來了。

“羅、小夫人。”

連子謙喊了一聲。

煙戚偏頭望去, 來不及遮擋面容或是如何, 那樣太過刻意了, 只能盡量笑得自然些, 俯身行了個禮, “連大人。”

她說話聲音小, 周圍的人沒聽到, 但是連子謙的那一聲“小夫人”許多人都聽到了，夫人就是夫人, 何必還要再添一個字？

這裏的人是沒見過大場面，但該懂的都懂, 一時都知道了，哦, 原來這位娘子是個妾室。

“這兩日有勞小夫人照顧公子，隨行而來的郎中看過公子的傷, 幸好小夫人采來的草止住血，並無大礙。”他沒露出一點異樣，像是根本不認識煙戚。若是從前，煙戚定會躲著他眼神，怕其中隱含著探究。

但被沈衿嚇多了，或是被他教的膽子大了，她內心仍是慌亂的，卻一直沒有低頭可疑地躲避連子謙的目光，堂堂正正迎上他的眼，並不害怕他臉上的傷疤。

“那便好。”她嘴角彎起，綻開一個溫溫和和的笑，和在宮中一樣，自是更加自然了。

連子謙收回目光，“但為了不落下病根，公子還要在此處養上幾日，小夫人再多勞累些吧。”

煙戚只能應好。

卻沒什麽需要她做的。

沈衿對她倏然冷淡下來，遇刺走散的人全都趕了上來，只沈玉瑯沒來，據說是先去雍州探路。隨行的宮女太監也都住t下了，沈衿就不用她伺候了。

杏仁也來了，望向煙戚的眼中有愧疚，又問煙戚為什麽要將她推開。

回答這個問題時，煙戚走在幹涸的土路，在外走一圈鞋底還有鞋周都會沾到塵土，但在這穿的都是普通連花樣都沒有的布繡鞋，誰還怕鞋臟呢

村中放養的黃狗，大黃狗見到來人親近地上前搖尾巴嗅嗅，小黃狗站在遠處不走近卻吠叫，偶爾會遇見扛著鋤頭從地裏回來的農戶，一切平和到讓人心中寧靜。

煙戚沈默亦是想了許久，最後說：“或許是覺得你活下來更好些。”

杏仁還想再問，她卻直接笑著過去，“你離得更近呀，和我一起摔下去幹嘛？”

“女娃兒！”坐在村頭樹下的田婆婆喊了煙戚一聲，煙戚望過去，那塊大概有七八個婦人圍成圈坐著，杏仁還不解，但煙戚見到這個場面心都顫了顫。

那一堆老婆婆小媳婦的，女人都少不了八卦。因為沈衿他們的到來，素日安靜的小村莊竟莫名熱鬧起來，眾人實在多了許多談資，來人這麽大陣仗，對他們身份的有許多猜測。

和那群冷傲不好說話的人相比，在此處許久的煙戚就成了鄉親們打探消息的最佳人選。

同樣在小村莊裏長大的煙戚知道這種情況下她過去會面對什麽，竟然有點害怕，是和在沈衿面前不一樣的害怕，那是生死，這個更恐怖。

“女娃兒——快來啊。”田婆婆又喊了一聲，同時駝著背，邁著沈重的步伐往煙戚這邊。

煙戚視死如歸，拍了拍杏仁的胳膊，“你先回去吧，我說完也就回去了。”

這處確實沒什麽危險，好奇單純的眼證實那一圈都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，不會生出意外，杏仁便說：“奴婢在門口等小主。”她指了指她們住的地方門口。既能看到這邊，又聽不見煙戚她們說話。

殊不知她沒聽見的這次閑聊會對以後造成多大的影響。

一群婦人圍在中間將煙戚圍了起來，卻面面相覷，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，煙戚也算得上是不善言辭，只有在沈衿面前瞎編的時候說的多些，一時便靜默下來。

還是她最熟悉的田婆婆先開了口，“女娃兒啊，你長得恁水靈，嫁誰家不能當個媳婦哇，咋就恁想不來，給人當個小偏房嘞。”

煙戚在宮中聽到過的全是她走運，還是第一次，有人說是她想不開。

田婆婆鄰居家的二嬸，前些日子還將她夫君的衣服拿出來，借給沈衿，此刻也說：“可不是嘞，俺就住在你隔壁，看他對你也不咋好，你做這做那的，還整日伺候他，可聽田婆說他連個笑模樣也沒有……不成是為了那銀子？要俺說，其實銀子也沒啥用嘞，冷冰冰的，沒個熱乎乎壯實的夫君好——”

她這話還沒說完，就被身旁的村長媳婦有胳膊肘懟了一下，歪頭看向煙戚卻說不出話來，她眼周一圈全紅了起來，眸中覆著一層薄薄淚，鼻尖發紅，忍著才沒抽噎。

“娃兒，你可別哭啊。”田婆婆急了眼，給人叫來咋還給整哭了。

“沒有，”煙戚忍著莫名其妙的哭意，面對這些單純沒有惡意的人，她只是解釋說：“不是、不是為了銀錢。”

在小郡主院子裏當侍女時，她也不缺吃喝，每日都過得開懷，更有少女細膩心思。

村東頭的村長媳婦拍了拍繈褓裏還在呼呼大睡的小女娃，“妹兒，俺們也不是來笑話你，只如果是俺們自家親生的娃兒，哪怕是讓她去了稍窮點的人家當被疼的媳婦兒，也不會送去受苦的哇。”

煙戚像回到了小時候，被那些小時候經常抱著她的街坊鄰居、善心的嬸子圍著，她離開得太早，似乎被宅院或是宮墻困住的也太早，這輩子只剩下服侍主子的事，此時才被拉回從前。

被愛護的孩子是不會像她這樣的。

就像體弱總犯心疾的阿弟，爹娘從來沒有說過要不管，賣掉最後一件值錢物件，住在全村最破的草房裏、傾家蕩產也要救。

再像小妹，長得也珠圓玉潤，十分可愛，所以名為羅寶珠，但再難的時候，娘也從來沒說過要把寶珠送出去當侍女。

一忍不住就開始哭，和在沈衿面前抽抽噎噎的梨花帶雨的哭不同，這回根本壓制不住，小孩子那樣咧著嘴哭，因為背對著杏仁，而且她一哭又被更多人近身圍住了，所以杏仁沒看清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。

“娃嘞，你哭啥？”田婆婆順著她的脊背往下拍，鄉裏鄉親的，也沒人計較什麽失不失禮。

“我，我也不想當人家的奴婢、妾室，可是、”煙戚從哭音中擠著、斷斷續續迸出幾個字來，“可是我沒辦法啊。”

“那有啥沒辦法的？”方才說話直來直去的鄰居二嬸嚷了一聲。

煙戚擡起濕漉漉的眸，一群人看她可憐，手腕隔壁上還有摔出來的淤青呢，跟了那麽個俊俏郎君，雖然在房裏……也不算太吃虧吧，但哪有被虐待的呢？

於是都七嘴八舌地給煙戚出主意。

“你就逃唄，又沒拿鏈子栓你，兩條腿的人要跑，機會還不有都是。”

煙戚只是搖頭，她還有家人父母，甚至身上還有三月會犯一次的毒，離開又能走到何處去呢？

“逃了，我也無處可去。”煙戚說，即使她僥幸找到機會逃出來，就會像浮萍般，家中她不想回，也回不得。沈玉瑯有了家室，她也不能再靠他。

村東頭第二家新嫁進來的小媳婦嘟囔著：“攛掇人家跑幹嘛，我就瞧著那位公子不錯，多俊啊。”

“不錯！？你是看不上我們家二柱？”她婆婆這話一說，小媳婦連忙閉嘴不再多說，只小聲嘟囔著，“哪怎麽能一樣，光看看還不行嗎。”

“隨便找個深山躲起來，像我們這樣的地方有都是。”田婆婆嘆息道：“我兒也可俊，要不是在十幾年前死在了陵南，如今娶妻生了兒子，娃兒你都能當我孫媳了！”

煙戚無心，也覺得行不通。

但不知為何，她聽著，就是挪不動步子離開，後來幹脆被拉著坐下，坐在村頭的古樹，給她從計劃到離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。甚至將繡鞋脫在山崖、河岸邊，假裝跳崖、投河這樣的法子都教給她了。

“不想惹麻煩嘞，妹兒你就死遁！”村長媳婦最終拍案道。

那日，直到天黑，還是怕太晚了沈衿起疑心，煙戚才回去。

“羅煙戚。”

沈衿在寫信寄回京中時已經多次望向煙戚了，她從回來後就神思不屬地坐在炕邊，聽他叫才轉過頭，眸子睜圓望著他。

“今日生了何事？”一看她，他就知道沒發生好事。

“沒有，”煙戚垂眸，坐的離他有些遠。怕他們冷，所以田婆婆燒了火，屋裏暖盈盈，她看著沾染泥土的繡鞋，說：“只是聽了些村中事。”

不想也不能告訴他。

煙戚只是知道了，她可以逃，不靠沈玉瑯，她可以自己離開。

……

回宮來的突然，幾乎是翌日煙戚剛睡醒，杏仁就帶著她坐上了回去的馬車，這回沈衿不再提要和她同乘了，因為他也要坐馬車，卻沒和她坐一個。

她和杏仁一起倒也輕快，只是在想起沈衿時，總會有些，空空落落或是淡然的惆悵。前些日如膠似漆恨不得時時刻刻癡纏於一處的時光，悄無聲息地逝去了。

回去的路上很安靜，煙戚將馬車側邊的簾子掀開，她倚在窗旁托腮，望著連綿起伏的秋色山林，紅葉於期間若點綴，楓葉流彩，心竟格外平靜。

……

“小主！”

白芍風風火火地沖在前頭，小冬走得直大喘氣都跟不上她的步子。

“皇上今日又沒喚您。”白芍剛從外面打探消息回來，看著坐在羅漢床一側，正修剪紅梅花枝的煙戚，有點急躁，“回宮都半個月了啊，小主還沒見到皇上呢。”

煙戚笑了下，將專門修花的剪放在桌上，冬日將至，最近總是覺得格外冷，也難為這時候還開的梅花。

“今晚是誰呢？”她問。

在宮外，白芍希望煙戚能離開，但既然走成，回了宮還要接著好好活兒呀，送來的銀絲炭越來越少了，“宋充媛，這半月不都是她麽？小主怎麽還問。”

簇擁的紅梅被t煙戚調得錯落有致，盛開或是含苞待放的她都挑了幾枝，當然留了一枝快要開敗的，放在最中間。

聽了白芍毫無顧忌的話，煙戚面上神情一頓，笑又有點笑不出來，要說出來的話也停了停再說出口，“你呀，對宋充媛尊敬些。”

去玉山反倒讓宋美人氣色變好，回來後不再抱病，成了前面莊敬殿的常客，也晉了位分，成了九嬪之一。煙戚已成了過去，起碼回來後再也沒見過皇帝的面，侍寢就不用提了。

煙戚打理了許久的花兒，手有點冷，放在湯婆子上，熱意帶來癢讓她忽略掉心頭一點澀。厭棄被她想的，來的更快，突如其來。

她才十六，難道就要成了深宮怨婦麽？

“以後別再去打聽了。”煙戚認真道。

白芍他們打聽完，她做不到無動於衷，腦海中控制不住地想，他怎麽親吻愛憐她，也會怎麽親吻別人。

她不知道為何，明明是想要逃離的，卻又忍不住去想。

所以，她寧願不聽，坦然接受他膩了她。其實似乎，她也知道為何，她見過他最狼狽的模樣，他見到她就會想起當時的不堪。

看著窗外暗沈下來的天色，煙戚註意到的卻是另一件事，“快落雪了。”

也就意味著，她又要吃解藥了。不知被皇帝厭倦的妃子還有什麽作用呢，她還能再活幾個三月？

這晚，煙戚夢見了許多人，她離開家後遇到的人。總是遮住一半美艷面的寧王妃，和寧王大發脾氣的盛側妃，喊她姐姐的小郡主，月下溫柔的摸著她頭少年，還有醉後笑吟吟喚她煙戚，又來吻她唇邊餘酒的年輕帝王。

被敲窗聲驚醒時，她腦海中只餘一個念頭。

他曾經還答應過要多喜歡她一點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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